質男大叔的旅行。觀

Day32   2018.05.27    Ribadiso to O Pedrouzo   25.6公里   

公立庇護所無法預訂，伊米爾他們擔心晚到會沒有床位，決定五點半起床六點上路，儘管我想多睡一會兒，但是離朝聖路的盡頭愈近，愈珍惜大家相處的時光，翻身起床一起走。在黎明靛藍的天色裡行進，路燈照影但人並不孤單，記憶中這是一個月來第一次這麼早出發。一路上瑞貝卡和伊米爾一直反覆練習昨天晚餐我教他們的中文繞口令，「馬媽媽騎馬，馬慢，馬媽媽罵馬」「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四十四隻石獅子」，外國人初學中文已不易，繞口令更是增加難度，但是他們樂此不疲反覆努力說著，特別的腔調和捲舌音非捲舌音的混亂增添了許多樂趣，而我總是誇讚他們是語言天才，「你們說的真棒。」和年輕人在一起的好處，可以無拘無束跟著一起瘋一起笑，也跟著回到年輕的時光。

途中有名西班牙男子在路邊專注地製作刨磨著拄杖，我們佇足參觀他的作品，各形各狀極為優美，很想買一根作為紀念，但又怕變成這條路上的重量負累而罷手。這位師傅依舊低著頭刨磨他的杖，木屑的粉塵在他來回的手指間翻飛，他沒搭理我們，也沒向我們兜售，拄杖但求有緣人。離開之後，有一刻我覺得後悔和失落，無緣，也罷。

愈接近聖城聖地牙哥康波斯特拉，之前路上相遇相識的朋友也愈不見蹤影，只剩下情感相依的我們，然而明天到了大家共同的終點，這幾位還走在一起的朋友，也即將在這裡互道珍重說再見，不是難分難捨 ，只是有種奇怪的情緒在翻騰。

「劉，你的生日那天，在菲尼斯特雷打算怎麼過？想有個生日趴踢嗎？」伊米爾問我時，我楞怔了半刻，沒想到他有這樣的想法，讓我很感動，我原始的計畫這一天一個人安靜地在世界的盡頭看海，反省自己的人生，然後重新開始。

「你如果有自己的計畫，忘掉我的提議。」聰明又懂事的孩子一眼看透我的遲疑。

「伊米爾我很謝謝你們，我覺得很溫暖，原本我打算一個人過，但是現在我決定一定要跟你們在這天一起吃飯，慶祝我們的相遇與緣分。」我們一言為定，聖城分開後31號在世界的盡頭再見。

在阿蘇阿（Arzúa ）小鎮又遇到為完成已故心愛女人心願走朝聖路的安托萬老先生，昨天他比我們多走了三公里在此停留，雖走的慢但看來也老當益壯。他指著一面白牆上的蝸牛問我，「你看這隻蝸牛，這麼大一片牆，你猜牠要爬去哪裡？」我摇摇頭，誰知道呢？心想老先生真有意思，竟然關心一隻蝸牛的動向。不過才走幾步，當我看到葡萄藤上長滿的新葉，我嚷著，「我知道牠要爬去哪了？牠要爬去吃葡萄。」安托萬就像童謠裡的那兩隻黃鸝鳥一樣，笑說葡萄成熟還早得很哪，"阿黃阿鸝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我用這首童謠作為解釋，他笑嘻嘻地說，「這就是我現在的人生寫照。」慢慢走，没關係，您還是會帶著她看到聖雅各大教堂，得到聖雅各的祝福，讓您對她的所有愛戀有所依歸，如同那隻蝸牛能吃到熟美的果實。

離開阿蘇阿小鎮，看見一處張貼智慧語錄的亭子和牆面，所有經過的朝聖者都停下腳步張望，朝聖路上的安排，處處給人驚喜與啟示。每一則語錄都發人深省，我最喜歡其中一則是，"It's good to have an end to journey towards; but it is the journey that matters, in the end."這是海明威的名句，翻成中文就是「旅行有個終點是好的，但最終重要的，還是旅行的過程。」我的朝聖朝心之路終點就在20公里外，這一路的過程讓自己對生命重新審視、重新思考、重新出發，最重要的部分早已不言可喻。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們，有意識無意識都想找到最初和最終的自己，這段800公里的過程中，找到了嗎？我沒有答案，但這一路我很平靜也很快樂。 

我見我思不斷在這條路起落，在心靈片刻的休憩中野放自己，就像翱翔在聖雅各朝聖路的天寬地闊之中，沒有任何覊絆，沒有任何負累，一切都是如此的自在，那是，心自由了，人放開了。生命不需要一直都這麼的忙碌，你需要一段長假，給自己一個空隙安靜地呼吸，然後好好地釐清自己，放空自己，放開自己，相信老天會為你做一切最好的安排。

路上毫無預期地遇到匈牙利太太伊波雅，遠遠地就看到那件熟悉的花褲子在人群中走動，我從背後搭著她的肩大喊「Surprise！」她回過頭看到我大聲尖叫，走在前面的匈牙利先生蓋伯也停下腳步回過頭，三人相擁，我看見他們夫妻眼中都泛著淚光。

「劉，我們太想你了，蓋伯和我一直掛念著你，」伊波雅激動地說著。

「我也是，真高興在這條路結束前還能遇見你們，你們這一路還好嗎？」

可能我在雷昂多停留了一天，路程就這麼錯開，之後就再也沒在路上碰過面，都是透過臉書關心對方落腳何處。我和匈牙利先生、匈牙利太太的情緣很特別，不像跟伊米爾、史蒂娜那麼親近，但是彼此心中都有對方位置的存在，我們最後的這段路一路閒話家常到今天下榻的歐佩屈佐（O Pedrouzo）小鎮，匈牙利先生蓋伯總是安靜微笑聽著伊波雅的翻譯，適時表達他的友情。

「蓋伯說歡迎你來布達佩斯玩，我們會準備一個房間等待你的到來。」

「布達佩斯是一座美麗的城市，我一定會找時間去拜訪你們，也企盼妳和蓋伯能來台灣旅行。」在他們下榻的旅館前擁抱道別，我們相約還要再見。 

這是一段奇妙的旅程，一條路竟然可以凝聚來自世界各國的感情，如果讓世界各國的領袖元首來走一個月的朝聖路，不曉得對促進世界大同是否有幫助？哈哈，我想太多了。

我思。我在。
朝聖路上我感謝經歷了人生和人性中最美好的一刻，所有的遭遇都是如此珍貴和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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