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男大叔的旅行。觀

Day6  2018.05.01   Estella to Torres del Rio  30.2公里

很多人都說朝聖之路是一段和自己對話的旅程，能夠找回那個簡單最初的自己，出發前也曾想過這麼做，然後就遇到了那個迷失多年的自己。但是，說真格的，第一個星期的苦行，我滿腦子都在沈重的背包上打轉，根本無暇找什麼單純良善的自己對甚麼話，想方設法擺脫背上十多公斤的糾纏，才是當務之急。可我也不能天天托運，一來就是要背個大背包在身上才像是走朝聖之路，二來不想有超出預期太多的額外支出。

今天從星星鎮走到濱河拖雷司（ Torres del Rio）30公里，出發前決定把曬衣繩、曬衣夾、筆記本、一條備用的手機充電線、還有因為手機固定器不慎遺失而無用的三脚架遺留給庇護所或丟棄，算算背包至少輕了一、兩公斤。可能連續走了5天的路，體能衰減，儘管丟了些東西，仍然感覺背包沈重，才走出星星鎮就渾身不對勁。台灣經常爬山的朋友透過臉書提醒我，從臉色來看，我已經開始進入燃燒脂肪階段，如果每天燃燒的熱量大於補進的熱量，加上睡眠不足，會呈現疲態，繼續這樣走，很難撐得下去，他建議我休息一天。 

不想才走沒幾天就停下來，這樣後面會有更多的藉口隨時打住，人的惰性與慣性就是如此。意志力告訴自己「繼續走，沒在怕的」。 

走了兩公里來到阿耶吉（Ayegui）小鎮，走在前方的朝聖行者都被路上一道雕花鐵門、藤蔓門飾和陳列的鐵鑄貝殼飾品吸引了進去，我跟著湊熱鬧，順便卸下肩上的背包休息。原來這裡是一處鑄鐵小舖，鑄鐵匠Jesús Angel Alcoz從他父親手上接下衣缽後，多方學習鑄鐵技術和設計，他的作品兼具實用和藝術價值，鎮上開了家店，在當地小有名氣，連潘普洛納的工藝學校也經常邀請他為學生開講座，示範鑄鐵工藝。我們隨興參觀擺放在小舖裡的飾品，他則是專心顧著爐火，只有結帳時才過來跟大家哈啦幾句。我選了條貝殼鍊子當作紀念。

在阿耶吉小鎮其實真正會讓所有朝聖者流連的是酒泉（Fuente del Vino），這裡的紅酒由Bodegas Irache酒莊提供免費飲用，愛喝多少喝多少。在11世紀，阿耶吉這個地區設立了Irache修道院，這也是朝聖路上第一所的朝聖者醫院，12世紀修道院的修士開始釀紅酒，除了提供給當地皇室外，也會提供給朝聖者。如今Bodegas Irache酒莊延續這項傳統，在行經的路上設置了酒泉。

打開水龍頭，石榴殷紅顏色般的紅酒流洩而出，質地不因免費而打折，甘醇不澀。路友們忙著裝酒，忙著拍照，現場好不熱鬧，這就是聖雅各不定時給朝聖客的驚喜，讓這條路走得雖累，但有的是樂趣。

有人打趣說多喝一點酒泉的紅酒，會忘記腳底疼痛的水泡，肩上沈重的背包。原來大家的苦痛都一樣，但是走在這朝聖路上，似乎都變得樂觀了，懂得苦中作樂。貪杯，我裝了半瓶保特瓶的紅酒一飲而盡，希望能忘憂，不過背包沒變輕，依然沈甸甸，只好藉著酒意毫不猶豫、吝惜地把至今未用到的雨鞋套、充氣枕頭、三條長褲中的一條長褲，以及味如嚼蠟的一大片巧克力丟進鎮上的垃圾桶，這下才真正感受到肩膀輕鬆了。

其實丟掉這些東西前，我曾經想過是否把多餘衣物直接寄到聖城聖地牙哥康波斯特拉，郵寄費用絕不比今天拋棄物總價來的高，結果還是等不及走到下一座停留的小鎮。這六天來朝聖路上的我不斷地和過去的我拔河、角力，「丟了多可惜，花錢買的，有的用都沒用」、「遲早派上用場，再忍忍，撐一下」，那個執著念舊惜物的自己，終究不敵重量的折磨下敗下陣來，當下的現實自然教會你斷捨離。

我們常捨不得跟著我們的東西，但自己都不知道它們綁架了自己多少年？佔據了自己多少空間？再也不會用它，卻愈堆積愈多，讓自己的空間愈來愈少，愈來愈小。這種對事物戀戀不捨的感情，放著不管也會變成重擔，跟此刻朝聖路上的背包一樣，承載地好重好累。走完這條路回到家，決定先整理束諸高閣早已不穿的衣服，再來收拾深藏心底的不美好記憶，這是聖雅各一開始教我的一件事。

「放下」也好，「斷捨離」也罷，人生中的大學問，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難，不過能在朝聖路上實踐，也不啻當下開了個竅。

丟掉了一些重量，如釋重負，接下來的26、7公里，走得相對輕鬆，苦痛不再糾纏，心情為之大好，我又可以把心思放在沿路的風光，微笑對人。路上看見的風景愈來愈美，天空藍的很美，漫天的白雲很美，遼闊的紅土地、綠平原、黃花田很美，還有行走的朝聖者也讓這條路變得很美。途中午餐史蒂娜關心開口問，「劉，你還好嗎？」路上我向她和伊米爾抱怨過無數次背包太重受不了，「沒事（It's OK），路上丟掉了幾公斤東西，我現在很好。」小女孩睜大了眼睛帶著笑意，「很好！（Good for you!）」

路上再度遇見瑞士帥哥戴米恩，透過他又認識了三位新朋友，丹麥來的湯瑪士（Thomas）、伊娃（Eva），和德國姑娘塔里莎（Talisa），加上伊米爾、史蒂娜，形成了新的伙伴群，一路嬉鬧有說有笑，我這位大叔夾在年輕人之間，好像也跟著年輕起來。我們下榻拖雷司同一家庇護所，晚餐時有感而發，「我們能在這個時間點、這條路上相遇，那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但是你們是否想過，我們也許前世就認識，才有這一世這條路上的相逢。」戴米恩看著我，「劉，你是個有趣的人，你的話也很有意思，我從未想過。」

聖雅各朝聖路上的緣分很奇妙，可以把來自世界各國的人在很短的時間裡拉攏成朋友，但我真的覺得前世的因緣讓我們在這一世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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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故事
朝聖路上的體力補給站總是在朝聖行者最需要的時刻不拘形式地出現眼前，準備了吃的喝的，滿足人類最基本的需求。大家在山林草原的大自然中，以人的基本型態隨性自在、一視同仁地生存著，不講頭銜，不論財富，椅子沒了，就席地而坐，然後自我介紹，認識新路伴。聖雅各之路其實是條心靈補給站，走在其上，你的心是乾淨的、清明的、無欲的、豁達的。

我思。我在。
斷捨離，就從身邊看得見的東西開始吧！減法人生或許會為自己的生命帶來更多的清爽與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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