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7 2018.05.12 Ledigos to Bercianos del Real Camino 26.5公里
我對收睡袋這件事有點排斥，因為形狀上寬下窄不規則，每次都花不少時間，所以當庇護所提供毛毯，當晚我會偷懶不用睡袋。懶人的下場就是身體受罪，可能夜裡溫度低，三番兩次被冷醒，同寢室友的鼾聲不小，再入睡耗了不少時間，一早起來就人就暈沈沈的，不知是沒睡好，還是著涼了。每天2、30公里的長途跋涉，任何跟身體狀況有關的細節都馬虎不得，這幾天接二連三身體抗議發出警訊，算是得到了教訓。離開庇護所上路開始的三公里，背包愈背愈沈，好像有人趁我不注意放了幾公斤的鉛塊在裡面，所以一到下一個小鎮，當機立斷花錢把背包托運到今晚落脚的庇護所，減輕身體負擔以免雪上加霜。
太陽高掛，但是一路上冷風強勁，強到把天上厚重的雲吹散了似的東倒西歪。我想到伊索寓言「太陽和北風」的故事，問伊米爾和史蒂娜有沒有聽過，他們搖頭，於是簡單地說了大概的內容，問他們如果現在太陽和北風比賽看誰能讓我們脫下外套，覺得誰會贏？伊米爾不假思索回答「太陽」，「你沒脫下外套，而且裹得緊緊的，不是嗎？」「太陽底下再走一走，等下就會脫了。」但是今天的太陽像是假的，直到結束這一天的路程，我的羽絨衣和外套都沒脫下過。不停的呼嘯聲從耳畔刷過，雖不至於寸步難行，但是迎著風眼睛吹得會流淚，大家戴上連身帽低下頭頂著強風破風而行，遇到逆境，學會低頭，困難也就迎刃而解了。
路邊孤伶伶豎立的一塊看板上寫著蘇格拉底的悖論「我知道自己一無所知（I know that I know nothing）」，朝聖路上看到這樣的哲思看板增加了一點樂趣，我們沒討論蘇格拉底，而是對下面一句「但第二家酒吧清涼有勁（but the 2nd Bar is cool）」好奇迷惑，蘇格拉底應該沒講過，兩句話之間有什麼關聯？看板下方掛了一束康乃馨應景，祝福經過的媽媽們母親節快樂。等到走進莫拉蒂諾斯（Moratinos）小鎮看到下一塊看板，一時間明白起來，原來是吸引朝聖者的廣告，the 2nd Bar只是朝聖路上的一家吧餐廳。趕路，沒時間進去清涼有勁，就此別過。
或許走了十七天，已經習慣路上的風景，遼闊的麥田再也勾引不出視覺美好的讚嘆，史蒂娜說今天的路依舊單調，不過她會補上一句，「我們得接受它。」那是路上我跟她說的，生命中不管好的還是不好的，都要學著接受它，因為那就是你的人生，平心靜氣沒有抱怨，自然一切美好。我想她應該記在心裡了。
接受並感謝一切的發生，就會伴隨著意想不到的好事出現。史蒂娜才說完單調沒多久，奇景就出現在我們眼前，而且有趣極了。一大羊群井然有序過大馬路，牧羊人指揮若定，牧羊犬像糾察般跑來跑去前後巡視、吠叫，來往的車子全都停下來耐心等待，這壯觀的一幕好像只有在電視電影裡看過，現實人生經歷，那種臨場感特別讓人興奮。來之前曾夢過白鬍子的牧羊人向我招手，認為是決定走朝聖之路和看完小說「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後的暗示，然而17天裡看到兩次牧羊人和他們的狗與羊群，那個夢真是巧合嗎？今天看到牧羊人、牧羊犬趕著羊群穿越公路，這樣的景象早10分鐘或晚10分鐘經過，都會錯過這視覺上美好的一刻。在牧羊人的吆喝下，羊群緩步移動被趕上小坡地，牧羊人的日常，卻是我們這群城市人難得一見的驚艷。
巴西女郎黛比（Debby）右半邊臉的彩色十字刺青也讓人驚艷，很特別，覺得她身上像是帶有靈媒般的神秘氣息，實際上她個性爽朗，充滿了熱情，十足十的巴西熱女郎。途中在一大叢心型紫丁香前再度遇上，她說花好美拉著我合照，我問她介不介意讓我拍張她臉上的刺青特寫，她欣然同意。「為什麼刺青在臉上，有特殊意義嗎？」「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就是年輕時愛玩愛現。」黛比比我大兩歲，今年57，還在葡萄牙的一所大學修關於建築遺產史和文化的碩士學位，她覺得這些建築遺產是人類史上很棒的記憶。「這一路應該有很多老建築可看，妳應該收穫不少。」「這是我來走這條路的原因之一，沿路看到的一些老建築真是太棒了，我都有紀錄下來。」我跟她說中國人有句話「活到老，學到老」，也就是英文諺語的"Live and learn."「你覺得我老嗎？」「不老不老，妳很年輕，特別是妳的學習精神。」一路上黛比洋腔洋調學著說「活到老學到老」，增添了不少趣味。
今天的黃昏很美，視野盡頭一字展開厚重的雲層邊緣像是鑲了金線，站在透冷的風中看著這一幕，走完這一天覺得都值了，想到「派特的幸福劇本」英文書名就是Silver Linings，原本指的就是鑲了金邊的雲。聖雅各的朝聖路不會特別為你準備什麼，有什麼是什麼，必須自己去觀視去感受，變成自己的記憶。鑲著金邊的雲沒入夜色消失不見了，但剛剛的那一瞬卻註記著朝聖路上我的幸福劇本。
我思。我在。
知道太多，容易產生爭執，執在其中，就難放下；一無所知，活得謙卑自在些，也少了紛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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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公里西班牙朝聖之路 (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