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男大叔的旅行。觀

2018.04.23

55歲前夕，我辭掉了一家新媒體公司總經理的工作，準備踏上一條800公里的旅程，對，全程800公里走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能力和體力走完它，也不知道路上會遭遇什麼樣的狀況，全然的未可知，但是我知道有些事現在不做，到自己入土之前也不會做了，趁著老邁之前，給自己的餘生留點回憶，於是，我買了前往巴黎的機票出發了。

一個人搭上長榮直飛巴黎的班機，心中是忐忑的。不是害怕一個人旅行，而是出發的時間點，剛好碰上法國國家鐵路SNCF發動罷工，提前預訂的法國高鐵票好巧不巧就撞上「隔三罷二」的那兩天。思忖著法國巴黎的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法鐵罷工打亂了事前做好功課的規劃。 

我的初始規劃不在巴黎停留，直接從戴高樂機場搭乘快鐵B線（RER B）前往丹佛羅什洛站（Denfert-rochereau） ，然後轉地鐵六號線到蒙帕納斯車站（Gare Montparnasse）搭高鐵（TGV）到波爾多（Gare de Bordeaux-Saint-Jean )聖讓車站。

法國高鐵三個月前開放車票預訂，愈早訂折扣愈多，而且愈多座位可選。出發前三個月我預訂了高鐵票頭等車廂50歐元，相當台幣1800元，想在苦行800公里之前，讓自己奢侈舒服點。不過，你若知道事先預訂頭等車廂可以省下4000多台幣、2/3的花費，相信你也會這麼選擇。當天現場購買車票的票價要166歐元，二等車廂也超過100歐元，當然要預訂，荷包省很多。

預訂省很大，遇到鐵路罷工麻煩也很大。預訂的高鐵班次就這樣活生生地憑空消失，飛機上不斷在想被取消的高鐵超值車票該怎麼處理，退票？換票？重新買票？到哪退換買？戴高樂機場有法鐵櫃台嗎？戴高樂機場有直達波爾多的高鐵嗎？滿頭的問號轉啊轉的，坐在經濟艙的位子上原本就不好睡，此刻更加難以入眠。

飛機上隔壁坐的是位法國老先生和他越南籍妻子，因為他上廁所的次數相對頻繁，覺得我每次都要挪身而不好意思，在抱歉聲中就用英文就聊了起來。「我的法國高鐵班次被取消了，有點煩惱。」「別擔心，我們也要買票搭火車回家，跟著我們。」這對法國老夫妻之於我，就像是快溺死的人眼前的一根浮木，原先沙盤推演好幾次如何前往蒙帕納斯車站的規劃，無暇他顧，決定跟著會說法文的他們走。

第一次抵達戴高樂這麼大的機場，不是帶著滿心的歡喜，而是有點不知所措的不確定感。領了背包背在身上，此刻心情比背包還沈重，跟著法國老夫婦搭乘航廈間的接駁車從一航廈到了二航廈。二航廈有點複雜，分作ABCDEFG七個區塊，CDEF間夾著SNCF法國國鐵。一路尾隨老夫婦繞啊繞的，似乎他們也迷路了，幾番詢問，才找到法鐵售票區。

看著售票機，我不認識它，它也不理我，陌生的機器還是不碰為妙，省得浪費時間，而且有換票退票的問題得先釐清。向服務台工作人員詢問，我的問題依舊無解，要我去售票櫃臺問。法國老夫妻趕著買票回家，謝過他們後，我只能自求多福，感覺召喚我來的聖雅各正在冷眼旁觀我的窘境。

排了半個小時的隊，詢問才知這一區賣的是進巴黎市區火車票的櫃臺，經指點轉往高鐵服務櫃臺。總算問到答案，但是折騰還在後面等著我。首先，服務人員說可以換票，但是得去原票出發站蒙帕納斯車站換，下午還有幾班前往波爾多的高鐵，那兒有穿著背心的工作人員會協助；其次，得回到剛剛的櫃臺買火車票進入巴黎市區。心想，太好了，當然回到蒙帕納斯車站換票，幹嘛多花160幾歐元在這裡買高鐵票。賣市區火車票的櫃臺依舊大排長龍，我也不想繞回一航廈領行李處重新去找快鐵B線（RER B），免得再生枝節，只要能進市區就好，離下午的高鐵出發時間也還算充裕。

命運要把我往哪裡帶，我跟著走就是，這時候的我完全臣服，前進一步是一步。要捉弄，我也只能乖乖地任由擺佈，只是沒想到第一天的震撼教育如此不留情面。

售票人員告知火車不直接到丹佛羅什洛站（Denfert-rochereau），中途得換車。開心終於上了前往巴黎市區的火車，茫然無措的苦難應該就此告一段落，不過在抵達蒙帕納斯車站之前，自己依舊保持高度警戒狀態，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火車抵達終站，我背起背包下了車，四顧茫茫，月台上沒看見火車班次訊息的電子牌示，一頭霧水不知到哪換車。為什麼只有眼前的這個月台？等下換月台左的車？還是月台右的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問人人不理，我想可能我問到的人剛好不會英文。眼見一班火車從我下車的對面月台逆向開來停靠，從行駛方向上判斷，我有點懷疑。

「Does this train go to Denfert-rochereau station？（這火車到丹佛羅什洛站嗎？）」

無人應答。就在火車即將關門啟動前，一名年輕黑人向我招手，一把把我拉上了車。當上車看見這列火車開向戴高樂機場的標示站名後，有點欲哭無淚；我跟他雙手比X表示上錯了，秀出手機上的Denfert-rochereau字樣，他笑笑要我下一站跟他下車。

很多人或許會想，在陌生的巴黎，隨便跟一個不認識的人走，還是一名黑人，會不會太大膽了？那個當下我別無選擇，只能信任，對膚色也沒有刻板印象和好惡，一心只想解決眼前的困境，如果真要發生什麼事，也只能讓它發生了。不過我想，這條路是聖雅各召喚我來的，儘管祂跟我玩了我覺得不好玩的遊戲，終究祂會讓我好好上路的。

跟著這位年輕黑人出了站，我還來不及想要不要再買票進站，他已經熟門熟路帶我鑽上了另一個月台，並且用英文單字簡單示意我在這等下班火車，回到剛剛的站，下台階找穿背心的工作人員。我跟他致謝，他帶著微笑朝我揮揮手，往月台的盡頭跑去。當我想起拍照這件事時，已經只剩下幾乎空蕩蕩的月台。

我想，他是個好心的年輕人，看到我背著背包，以為我要去機場，才讓我搭錯了車。感動也感謝這位年輕人，原本他大可不理我的，為了帶領我回到原來的站，耽誤了他的行程。
抵達戴高樂機場後三個小時的歷險到此告一段落，找到穿背心工作人員問清楚到哪換車到丹佛羅什站後，一切都步上正軌。

在蒙帕納斯車站順利換票後，站在大片玻璃窗前，這才放下心情，啜著咖啡，仔細觀視車站外的巴黎一隅，藍天、白雲、綠地和隨地坐臥的悠閒法國人。

14:52，搭上法國高鐵，駛向波爾多，忐忑不安在沿路油菜花黃的滿田春色中落下，展開抵達聖雅各朝聖之路前的順道小旅行。

我思。我在。

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遇到生命中的不可預期，接受它、面對它、放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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