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男大叔的旅行。觀

day1  2018.04.26    St Jean Pied de Port to Roncesvalles  27.9公里  

清晨六點，在室友打包和走動聲中醒來，窗外一片晨光甦醒前的灰藍。第一天上路，完全沒有時間概念，摸啊摸的，吃完庇護所準備的咖啡和果醬土司，揮別法國之路的第一座小鎮聖讓皮耶德波爾已經早上八點。

沿路高低起伏的遍野青草樹叢向遠山展延，鬱鬱蔥蔥 ，大地像是渲染了不同層次的綠色畫布，我走在南法四月春天的朝聖山徑上，一開始新鮮感讓人興奮、雀躍和浪漫。但是走著走著，肩膀愈走愈沈，身體的負累沒想到這麼快就影響了心情，興奮沒有了，雀躍不見了，浪漫消失了。

聖雅各這條路上，朝聖行者肩上都背負著沈重的包袱。背包裝載這800公里、30多天所需要的一切家當，兩、三套換洗衣褲、防風防寒外套、睡帶、雨衣、盥洗用品、醫藥用品、充電線和轉接頭是少不了的基本配備，外加路上不可或缺的水。當然，每個人的需求不同，或擔心、或貪心，東添一點西塞一些的下場，就是自找罪受。

我就是東添西塞的成員之一，擔心很多，貪心不少，吹氣枕頭、防雨鞋套、三腳架、附鐵夾的曬衣繩、薄筆記本、萬用瑞士刀，雖然都只有幾百公克重，加一加也有2、3公斤重，我比三套換洗衣物還多帶了一套，真的沒想到這些都是壓垮駱駝的稻草。

根據朝聖之路前輩的網路分享，背包重量最好不要超過一個人重量的15％。我的體重70公斤，背包重10公斤多一點，正所謂的塞滿塞好，不多不少，如果再加上一公升的水重，自忖應該還可以承受！不過朝聖辦公室卻建議不超過體重的10%，這樣算算，背包至少超重了3公斤。

聖雅各召喚我來，祂會放一個擔子在我肩上超過自己所能承擔的嗎？聖經中說，「你們所遇見的試探，無非是人所能受的。上帝是信實的，必不教你們受試探大過於所能受的；在受試探的時候，總要給你們開一條出路，教你們能忍受得住。」 

可是才走了3、4公里，人也不嗨了，風景也無謂了，拍照也沒勁了，我所有的念頭開始在肩上的背包打轉。天啊！我真的能背著、要背著11、2公斤走第一天難度最高，從法國翻越庇里牛斯山到西班牙27、8公里上上下下的山路嗎？祂會開出一條什麼路讓我忍受得住呢？愈走愈熱，愈走愈沈，腦袋轉啊轉的，盤算著背包裡什麽可以丟掉。

什麼都不想丟，什麼都捨不得，斷捨離這門功課太難，那就承擔這不可承受之重，繼續前行。

庇里牛斯山今天天候不好，大霧籠罩迷茫一片，當前後無人的時候，山徑寂靜，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害怕倒是不害怕，就是擔心走錯，在山裡迷了路，特別是手機沒了訊號，又遇到沒有貝殼和黃色箭頭的岔路。貝殼和黃色箭頭是這一路上非常重要的方向指標，如果沿路久久不見它們的蹤影，意味著趕快回到岔路的原點，回頭是岸。我在一條沒有標示的岔路前二選一，走了10多分鐘不見貝殼和箭頭，愈走愈懷疑，趕緊懸崖勒馬回到岔路口等待，直到看見其他朝聖行者經過，悻悻然尾隨其後，背這麼重還走錯冤枉路，來來回回一公里多。

歐立森（Orisson）我不知該不該稱呼它是小鎮，前前後後只看見一棟黃石磚牆的庇護所，這是這段山路上唯一可以停留休息的地方。四月底庇里牛斯山上的氣溫10度左右，一停下腳步就覺得寒氣逼人，庇護所裡擠滿了休息的朝聖客，熱絡地寒暄著。

我點了杯熱咖啡，坐在瑞士來的年輕帥哥戴米恩（Damian）對面，跟我一樣，他也是辭掉工作來走這條路。我有點好奇今年即將邁入而立之年的戴米恩，為何放棄瑞士一家銀行財務經理的鐵飯碗，跑來走聖雅各之路？「銀行的工作太單調、太一成不變，不適合我的個性。做了幾年後，決定辭掉這工作，放自己一個大假，利用空檔走這朝聖路，順便想想自己的人生和未來。」「放棄穩定的銀行工作，需要很大的勇氣。不擔心以後的工作收入沒銀行好嗎？」「看你怎麼看待自己要的人生，我覺得這比較重要。」他30歲前夕思考他要的人生，我55歲前夕才來想這課題，我要什麼？未來，都是未知數，誰知道生命會走到什麼樣的路上？變，或許充斥著不安定，但總比一成不變多了期待。

聖雅各真的在歐立森庇護所幫我開了一條路。起身準備繼續上路時，看見一名庇護所工作人員正在清點等著托運的背包，我問他背包可以臨時加入托運嗎？當機立斷終於讓自己得到了救贖，花8歐元把身上的負擔送走，太值。人生當中，經常面臨選擇，記得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别逞英雄，不然遭罪的還是自己，這是朝聖之路第一天最真實深刻的體認。包袱別太重，該放下就放下，該丟掉就丟掉，尤其在最艱困的時刻，別跟自己過不去。

無包一身輕，我在濃霧中的寂靜山徑踢踏，興致來時就引吭高歌一曲，天地之大，此刻都是我的，任自己恣意放肆。原來沒有包袱，才能全心全意觀照周遭的一切，也只有這時候能從一開始重如千斤的萬念俱灰，轉化成後來輕盈自如的萬念俱空。後來一路即便磐石險峻，傾崎崕隤，攀爬讓人氣喘噓噓，又或走踏在腐葉爛泥上，都甘之如飴。

太陽出來了，樹林裡的光真美，遇見兩位5歲和10歲的小勇者跟著家人一起走聖雅各之路，大手牽小手，朝聖路上一幅美麗的風景。人，鮮活了聖雅各之路。

當倫塞斯瓦列斯（Roncesvalles）庇護所出現眼前，拍拍手，給自己一個讚，了不起的中年大叔，完成了第一段一個人自己走的路，而且翻越了一座山。 

我思。我在。

人生有太多的捨不得，因為捨不得，最後都成了自己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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